过去被誉为“果中珍品”的阳光玫瑰，如今身价急剧“暴跌”。
嘉兴水果市场是长三角地区规模最大的果品交易场所，那里阳光玫瑰的批发价格已经跌到每斤3元。“早些时候价格常常超过百元，如今变成了随处可见的廉价商品。”一位从事水果贸易的人表示。
八九月通常是葡萄销售的黄金时段，阳光玫瑰的价格却跌破了以往的最低点。购买者因此感到高兴，种植者却忧心忡忡。
许多人或许不了解，阳光玫瑰被视为极好的品种，因为它种植方便，果肉味道很好，香气很足，适应能力强，也方便储存运输，因此很快成为我国主要的葡萄栽培种类。
这十年来，葡萄产业迎来了发展的鼎盛阶段，其中阳光玫瑰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这一点朱屹峰会长，也就是浙江省水果产业协会葡萄分会的负责人明确指出，他认为这个行业的繁荣主要是由该品种引领的，然而，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这种灿烂的局面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阳光玫瑰的市场价格出现断崖式下跌，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后续影响已经显现出来：果农们面临是否要砍伐现有葡萄树、更换新的品种，或者选择继续坚持原有种植模式的艰难抉择，这一决策困境正困扰着浙江省的葡萄种植者们。
浙江省水果产业协会葡萄分会会长朱屹峰来到果园，考察阳光玫瑰的生长情况。
丰产为何不能丰收
八月里葡萄挂满枝头，舟山定海区禾悦家庭农场的陈海波却面带愁容。今年，他培育的10亩阳光玫瑰，每亩收成超过5000斤，比一般葡萄的产量高得多，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由于台风的侵袭，使得葡萄卖不出去，而且价格不断下跌，让他更加困难。
部分人滞销，另一些人收益甚微。桐乡市濮院镇大圣果蔬家庭农场的沈金跃种植的阳光玫瑰，起初最早一棚能售出11-13元每斤，其后仅卖到8-10元每斤。他进行了估算，按每亩收获3000斤计算，总产出大约在三万元左右，减去开销后所剩无几，同鼎盛时期相比，差距悬殊。
记得阳光玫瑰初到国内，批发价曾达到每斤150元，零售价更是超过300元。那段时间，它被视为实现财富的“农业传奇”，业内甚至有“五亩换大奔”的实例。媒体报道称，2017年，陕西渭南果农周晓杰种植了五亩阳光玫瑰，很快被微商全部买走，当年他就用收成换得一辆奔驰车。
这类叙述略显夸大，不过确实揭示了彼时的情况。朱屹峰向笔者说明，于浙江地区，阳光玫瑰的产地售价曾经攀升至二三十元每斤，而现阶段其最低价格仅为一两三块钱每斤，价格下滑幅度超过十倍。
嘉兴地区，硕丰生态农场的陈方明声名颇高，作为当地率先进行大规模阳光玫瑰种植的果农，备受瞩目。2013年，他一次性种植了40亩土地，四年后，整个果园全面转型，以丰盈的收成，充分体验了阳光玫瑰的鼎盛阶段，价格一度高达25元每斤。
即使是顶尖的行家，前年也蒙受了不小的损失。2024年，全国阳光玫瑰的栽种规模突破120万亩，比2020年激增了300%。因此，果实价格大幅度下滑。陈方明原本打算储存优质果实，期望在春节前卖出高价，然而众人存有同样的念头，结果最终只能以每斤2元的价格脱手。
金华优喜水果专业合作社果农在修剪美国圆叶葡萄。
此类情形屡见不鲜。浙江省是葡萄的重要产地，种植规模达43.6万亩，位列全省第三大水果品类，仅次于柑橘和杨梅。该省阳光玫瑰的种植规模已达到17万亩，许多果农曾依靠它获得收益，但目前也因它面临经营难题。
“确实关乎存亡，并非虚言。”朱屹峰表示，百亩以上规模种植者，计算人力、肥料、大棚、薄膜及设备损耗，每亩葡萄的投入大约为两万元。若亩产达到五千斤，售价至少需四五元每斤才能维持运营。“若继续种植，必定会亏本。”
种植面积不大的果农状况会稍好一些，除去配偶和本人的劳动投入，每亩的花销大约是六千元上下，就算销售情况不甚理想，一年也能获得五六千元的收益，这样还可以勉强维持下去。
该怎么办？浙江葡萄种植户们都在发愁。
寻找下一个“爆款”
“总算躲过一场灾难！”浙江嘉农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曹伟现在回想起来仍感到后怕。
八年前，曹伟启动了阳光玫瑰的大规模栽培，种植面积最广时达到320亩地。2023年岁末，他做了一桩让同行感到意外的举动：决定移除50亩阳光玫瑰。2024年期间，部分果实直接销售，另一部分则储存起来，前者获取了些许收益，后者却蒙受了显著亏损，正负相抵之后，几乎能够维持收支平衡，他预测今年新鲜果实的价格大约在两三块钱每斤，而他的生产成本却需要四五元每斤。一狠心，他果断缩产，又砍了200亩。
“你们看，最终行情果然如此。”曹伟显得很无奈。
浙江嘉农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曹伟接受记者采访。
砍树之后种什么？这是很多果农最迷茫的问题。
那时，有个人建议曹伟暂停耕作一两年，等考察一下市场状况后再行动。然而性子急的他，却决定主动尝试种植新的作物品种。
在果农的园地里，媒体人目睹了神红娜、脆香红、丛林玫瑰、夏日早峰、金之星、彤玫瑰、枫香月等二十三种试种作物。“阳光玫瑰已经无法胜任，无数更新作物都相继问世了。”曹伟表示。
一鲸落、万物生，有业内人士这么形容后阳光玫瑰时代。
长期研究各类葡萄品种，省农科院园艺研究所葡萄无花果育种与栽培研究室主任程建徽对此深有体会。他介绍，近些年，他们虽然推广了许多新葡萄类型，但收效甚微。究其原因，主要在于阳光玫瑰表现突出、获利丰厚。
去年开始逐渐改善。这种圆溜溜的“天工墨玉”葡萄，吃起来脆爽甘甜，连皮都可以食用，是省农科院研发的新品种，已被选为今年省农业重点推广的品种。因为阳光玫瑰卖不出好价钱，果农们才慢慢开始愿意改种这个新品种。程建徽表示，近两年他们经常给果农们讲课，大家对这个新品种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不过，新出现的品种也伴随着新的不确定性。因此，很多水果种植者决定重新种植巨峰、夏黑、红提这类传统品种，尽管售价并不高，可是销路有保障，而且成熟技术成熟可靠，所以他们觉得这样至少不会遭受损失。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心存不甘。程建徽笑着表示，自从品尝过阳光玫瑰的甜美滋味，果农们纷纷热切期盼能够寻觅到其他同样备受追捧的品种。
曹伟决定冒险一试。最近，他和几位果树种植者共同出资300万元购入了一个名为彤玫瑰的新品种。这仅仅是省级的授权，他出价800万元，希望获得全国范围内的授权，目前对方正在商议此事。
此笔交易在业内引起广泛关注,部分人认为这是冲动行事,不切实际;另有观点赞赏其勇于创新,敢于尝试;还有人将其看作是中国农业育种迈向市场化的积极尝试。
今年刚采收的彤玫瑰新品种。采访对象供图
品种授权是出路吗
农产品也有知识产权？
中国水果市场时常出现新的品种，这些品种经济价值很高，因而招徕许多人士投身栽培。为了维护培育者的合法利益，众多品种已申请植物新品种权，以禁止未获许可的栽种行为。
阳光玫瑰之所以会快速失去人们的追捧，除了市场混乱的竞争之外，品种没有得到全面的保护，造成种苗数量过多而且品质不一，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一些具品种权的新葡萄，正尝试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金华婺城区的优喜水果专业合作社的领头人童洪升，在这个培育新品种的征途上，已经持续努力了十多年。
二零一二年，童洪升拜大连市农科院育种专家为师，学习去雄、授粉、播种等种殖技术，不仅亲自种葡萄，还钻研育种的诀窍。他时常待在大棚中，一留就是数个时辰，有时累得直不起腰。
凭借这种深入探究的精神，在省级科技特派员与省农科院葡萄学者的专业指导下，他选用阳光玫瑰作为基础材料，持续进行筛选和嫁接操作，四年间成功组建了四个不同系列，并成功研发出三个全新品种，分别是金之星、彤玫瑰以及红袖公主。其中，金之星在国家级竞赛中荣获最高荣誉；彤玫瑰在最近举办的专业鉴评活动中获得了专家和同行的广泛好评——这个品种也正是曹伟出高价购得的那个。
还没上色成功的金之星新品种。
顶着四十度高温，记者来到童洪升的农场。棚内遍布着青色的金之星果实，样子像阳光玫瑰，等成熟了就变成鲜红颜色。这个品种的栽种权已经换了人，今年在山西、陕西、江苏那些地方长得非常好，因为当地气候特别利于它变红，云南、广西的果农也想买这个品种的栽种权。童洪升说，金之星的省级授权费用大概是一百五十万上下。
很遗憾，记者没能见到彤玫瑰，这种早熟的红品种，六月底就已经收完了。“这个品种可以提前上市，躲开台风，地头摘下来每斤卖50元，卖出去一点都没问题。”童洪升非常自信。
品种权的价值如何衡量？他直率表示没有固定规范。不过他着重指出：品种权保障关乎育种根本，品种权授权管理也是维护品种权途径，有助于某个品种持续发展。
曹伟同样支持这种做法。去年砍伐树木之后，他尝试种植了神红娜，那也是一个需要控制种植范围的授权品种。这个品种的产权属于一家江苏的企业，他们授权农户进行种植，等到葡萄成熟时再负责收购并销售。这种方法，能够减少果农的种植风险，确保他们获得比较稳定的收入，同时也能控制种植的总面积，不过也带来了销售途径和价格决定权被他人掌控的限制。
“假如自家也有优质品种，能够借鉴神红娜的做法。”曹伟表示，“或许，下一个农业领域的传奇人物将由此诞生。”
或许，这正是中国葡萄产品从野蛮生长走向良性循环的开始。
（潮新闻）
